我1975年高中毕业，当年就进工厂参加了工作。

(资料图)

厂家离着我家不远，步行五六分钟便可到达。那年刚进厂报到时，厂里一共招收了近百名学员，先是集中学习培训，然后再分到各个地方去实习。

我则去了北关货场，堆放造纸原料的地方，诸如破布料，破麻袋、烂鞋子之类。中午休息时间，有工人专门骑车去总厂食堂打饭，带着个大木盒子，我们便统一把饭盒、缸子和饭票交给一个工人师傅。买回来饭菜后，大伙儿围着火炉子边吃饭便收听收音机播放薛中锐说书的《大刀记》。

实习了一个月，年底我们就各自分配了岗位，我被分在厂里重点车间的抄纸工段。

我们这个造纸厂是山东乃至长江以北第一家造纸厂，也是中国最早一批的机制造纸厂。该厂的前身是1903年（光绪29年）兴建的铜元局。1909年（清宣统元年）7月8日，在制造铜元设备拆除后的原址上，由官商合办的山东泺源造纸印刷公司正式开业------解放后的1963年10月，我们厂成功研制了65克薄画报纸，更是震动了世界造纸业，受到了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外长的高度赞扬，全国总工会副主席陈少敏也来厂里参观过，像是《人民画报》《 解放军画报》《民族画报》等纸张，都是我们厂生产的产品。

而我当年被分配到的三车间就是生产画报纸的这个车间。分在这个车间那都是要经过考察的，尤其是在重点工段的抄纸机，学员个头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，身子需要灵泛，脑子好使，这当然不是在考飞行员，主要是因为抄纸工段的性质决定的。

一二十个压路机般大的烘缸，上千度的高温，花岗岩的石磙子足有千斤重，还有压光机的钢制辊，近千斤的纸卷。把制浆变成纸张，都需要在我们这个工段完成，还是手工操作，有一定的危险性。如果不符合上面的条件，你就不能适应这个工种，所以说这是个既危险又光荣的工作，这在那个年代，很适合我们这些刚刚参加工作热血沸腾的小青年们，也是那个时代的潮流趋向。

我在北关货场实习时，有个孙师傅，整天甩着一只空袖子的胳膊，他一只手臂被截肢，据说就是在解放前抄纸工段造成的。我入厂时虽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了，设备依然是手工操作。想想吧，上千温度的烘缸，上千斤重的石磙，用帆布或毛布裹挟着带动运行。我们在操作纸张手工递纸头时，都是在烘缸，石磙，钢辊子运转的进口处递纸头，稍有不慎，就有可能把手或整个胳膊带进去，轻者致残，重者截肢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。你要是不灵活，个头太高或太矮或太胖，怎么能适应这个工作呢。所以当时并不是“选美”，也不是故弄虚玄，就是因为工作性质决定的。当年我们几个年轻的工友当中，就有被钢辊或石磙碾压的，我就是其中之一。

记得那是进入车间的第二年，我们几个男操作工需要从纸浆成型的网子开始操作，经过毛布滤水，石磙碾压，烘缸烘干，压光机轧光，到纸张成型卷成纸轴的程序，每一道工序都需要人工来接头，即把机器24小时不断运输过来的断头纸张接续上。

已经成型水分少的纸还好说，难就难在那些刚刚由纸浆形成纸张模型的湿纸，水分大，在接头时，你的速度要和机器运转的速度相同步，接快了，湿纸就断了，接慢了，纸张连不起来运行。

工段上有一个在毛布压榨过滤水分后进入烘缸的阶段，有一段三米的距离，还要登上近两米高的架子，把从一头的石磙之间出来的湿纸，用手抓起，快步三米走到另一个石磙之间，把手里的纸张传递过去，这是整个工段最难的一道接头手续，即便是工作了多年的工友师傅，甚至是十数年的工人，也在这个最棘手的地方过不了关。

（图为我们画报纸车间我的班组工友。本文作者拍摄于1981年）

这个还和射击训练不一样，有子弹你尽情打就是，成千上万的子弹总能把一个人练成神枪手。而我们这个造纸不行，你如果老是接不上头，后面的纸张如潮水般地不断涌来，愈积愈多，造成回收浪费不说，你还影响工作进度。所以，如果一个工人在一个地方老是接不上纸头，连续三次就得赶紧换人。

进厂才几个月我就能在各道工序接上纸头了，唯独就是这个工序，把我们几个刚进厂的难住了，而在那些师傅们当中，也只有我师父还有少数几人能接上这个头，所以他们也常引以为自豪。

多次的失败后，有的工友干脆一到这个工序，立马停步，连那个高台架子也不上了。我则是屡屡从这头上来，从另一头狼狈地下去，就是这道工序成了我的一块心病，真是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。到最后，别的工友干脆放弃了，连试一试的勇气也没了。

每次接纸头到了这道工序，师傅总是先看我一眼，那眼光的含义分明是：“怎么？熊了吧！不敢上了？”

每逢此时，我便一步踏上阶梯，向着那石磙走去，大有“风萧萧兮易水寒，壮士一去不复返”的氛围，但还是屡战屡败。

终于有一天，我狠狠心，抓着纸头，快速三步，连手带纸一块塞进了那上千斤重的石磙。只听的“咯噔”一声巨响，我手上染满了鲜血，回首望，那纸张却成功地接过来了。

奇怪，那时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疼痛，只是望着一匹白纸如瀑布般倾泻而下，连绵不断，我心里面还欣慰地笑了。

但是，那场景可把当场的工友们吓坏了。车间陈主任听说后，连忙登上自行车把我带到市立医院缝合了伤口，至今我的右手无名指留下了疤痕，庆幸的是没有严重到截肢。

后来我也成了当年我们车间学徒工第一个最先掌握了那项技术的人。再后来，整个抄纸工段的六七个工序岗位我都干遍了。

这就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工人，国家的劳动者，我曾经作为其中的一员，至今仍感到无尚的光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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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于2023.4.26

（图为本文作者在车间打浆池边工作）

壹点号文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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